汪曾祺(1920—1997),江苏高邮人,当代著名作家,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,1939年考入西南联大中文系,毕业后做过中学教员、历史博物馆职员,编过《北京文艺》《说说唱唱》《民间文学》等刊物,后到担任编剧。代表作有短篇小说《受戒》《大淖记事》等,风格冲淡自然,擅长以诗意笔触写凡人小事与乡土风情。 我写的小说里的人是普通的人。大都是我的熟人。个别小说里也写了英雄,但我是把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来写的。我想
解放大军渡过长江,国民党军弃城逃走,太平县城解放。可是,国民党保安队的吴省三却带三十几人躲入野鸽洞,依托天险,顽抗拒降。野鸽洞,洞口有一道天然石墙遮着,枪炮打不进去。 强攻定有牺牲。营长肖林可犯了难。 召开民主会,大家想办法。 有人提出:“用老办法,匍匐贴近,然后把手榴弹扔进去。” 肖林摇头:“不可以,全国都快解放了,眼看有好日子了,不能再有人牺牲了。” 江洪是当地人,他说:“我进过野鸽
长安街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,他们爷儿俩就在街上走了。确切地说,是一个人在走,走的那个推着轮椅,轮椅上是衰老、十瘦的赵记功。他的病号服大得像一件袍子。当他第三次听见孙子善波嚼槟榔吧唧嘴的动静时,他的胳膊就精准地向后一挥,拍掉了善波手里的包装袋。他说:“再吃,你迟早得跟我一样。”于是轮椅就停了下来,撞在善波鼓起的肚皮上。然后,这个小胖子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吐掉了嘴里的东西。但没多久,他便又从口袋里掏出了
“老太太不在,这院子更空了。”老炳叔在院外扔句话又踢踏踢踏地走了。钟彩霞从石头墙的墙根儿站起,把手里的豆角扔进筐,冲着老头的背影张了下嘴又闭上——能说啥呢?他说的是上礼拜刚“烧百天”的婆婆,活了九十一岁。老太太活着时爱搭汕,院外一过人院里就有了涟漪。没人时老太太便自己往水里丢石子儿,大一声小一声地磨叨些没头没脑的话。 吃完莺油炖豆角和半个馒头,老阳已经偏西,钟彩霞稳稳地坐在院当中的桌子边。一
住院,绝对不是舒服的体验。这次是取锁骨上的钢板。比想象的更快,走进医院半个小时后,307病室临窗的床就归我用了。明天手术,护士告知注意事项,离开前笑笑,说:“你的手术是最简单的,别紧张。” 不紧张,住院卡看起来。一床空着;二床叫穆平芳,大我三岁,糖尿病。糖尿病怎么住骨科?我还没想明白,她就进来了,刚做了脚趾截肢手术。 被推进病房的女人醒着。白单子之下是个薄薄的人形,眼晴睁得很圆,脸上的褶子一条
“我累了,先躺会儿。晚饭现成的,热热就行。”曲洪波下班回来给老婆丢了两句话,就直接进卧室,这还是结婚两年七个月来的第一次。老婆还算懂事儿,没跟进来问东问西。刚躺下时,他心存感激,过了会儿又觉得不是味儿。算了,眯着,啥也不想。 咋能不想!今早的那一幕一整天都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,无论是写报告还是画图表,无论是开会还是吃饭,实际上都在回味那一幕,神奇的是每一次回味都有新发现。现在,曲洪波静静地闭上眼
穗子,本名孙德廉会员。有作品发表在《北方文学》《广西文学》《短篇小说》《百花园》《天池》等刊物。作品《拼魔方》获2018年“同美杯”全国小小说大赛三等奖,《催产119》获“北岳文艺杯”《山西晚报》2018小小说大赛一等奖。多篇作品入选各种年度选本。 现在看来,高考时毫不犹豫地报了中文系,固然是由于高中时接触到的大量文学名著的冲击力太过强大,而用文字表达的渴望应该也是很早就已深植于我这个讷于言
洪兆惠,退休前供职于辽宁省文联,现任辽宁省文史研究馆馆员。近年发表的论文有《艺术作为一种信仰》《艺术本身就是目的》《与生命方生方成》《根本性精神问题与艺术的先天质量》《小说的味道》等,也写小说和散文。 先说几句闲话。近些年,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是詹姆斯·索特的《光年》。小说中的主人公芮德娜热爱生活,而她的生活波澜不惊,平平常常,起床、做饭、开车、逛书店、听音乐、为女儿编写童话…在她看来,这些日常生
还璧 秋风起时,七十有六的来往对家人说:“我得赶紧回一趟湖南的古城湘潭,要不……来不及了!” 满头白发的妻子问:“你大病初愈,想起湘潭的臭豆腐、灯芯糕了一有如西晋张翰的莼鲈之思?” 来往摇摇头,一头稀疏的白发似乎传出细碎的声响。 来往是想回湘潭去和当年的初中同学聚一聚,把被岁月打磨很模糊的记忆清点一下,彼此再印证和补充,很鸡汤的说法是:把记忆还给亲近的人。他还得把一样实实在在的东西交还
我决定带老爸去看一场电影。 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,我带着我爸去看电影。 小时候,都是我爸带着我去看电影。只要有适合我的片子,他就一部一部带我看。当然,不花钱一我爸在电影院烧锅炉,出入影院的工作。他带着我这个小尾巴,就像胶片拖着一束光。 我爸领我进过放映室,那里是一个小宇宙。放映机像造物主,胶片一转,镜头将一道光投射到银幕上,一块白布上就有了爱,动了情,生了恨,记了仇。 光里的世界是宇宙的
我和妻子日日夜夜住在厂里。这年月,生意难做,都是三角债。我一边端详着柜子里的一件件瓷器,一边想着怎样讨要货款。这时,电话响了: “哥,你看老娘怎么办?”妹妹的语气很冲,我想又出什么事了。 今天,妹妹去老屋看母亲,母亲正在打井水洗衣服一—让她用洗衣机,总也学不会,还说舍不得用自来水。妹妹闻到一股焦味,冲进厨房一看,锅里的泡饭烧成了焦炭,满屋都是烟雾。一要是着起火来怎么办! 我们不是没合计过,但
密闭的卧室里腾着蒸汽,一张简单的单 人床旁边放了个盛满温水的充气浴缸,水面 漾着波纹。 我和小易把一位老人从轮椅上搀扶起来,走到浴缸旁。老人用指头点了点水面,又伸进去半指,停了会儿,微微点头。 “咋样老头?温度还行吧?”我问老人。 一旁的小易见我没有礼貌,就拿眼睛剜我。小易是怕我被老人投诉。我和他是一家老人洗浴公司的洗浴师,公司的服务宗旨是“客户就是亲人”,所以,一旦收到投诉,我们就会被
她坐在我面前。 她是否漂亮,并不重要。我们面前杯子里的咖啡是卡布奇诺还是拿铁,也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我在听她诉说。 “你要说什么?”我看着她。是她打电话约我,说有重要的事向我说。 “我…我……”她欲言又止。 “有什么事?但说无妨。”我摆出一副古代大贤的架势,意思是既然是有话要说,何必又吞吞吐吐? “嗯,老师,我最相信你了,所以我想让你做个判断:我该不该和我的男友分手?” “你们不是已经分手
我们这个地方从六月份开始就进入雷暴高发期。气象局统计过,大概是每月四至五场暴雨。 眼下,北边正有大团的积雨云生长,将远处的建筑和树木浸染得漆黑一片。看那架势,至多再有十分钟,黑暗就会侵吞整片天空。楼下卖蜂蜜的老者开始从地摊往他摇摇欲坠的推车上搬蜜罐。一只斑鸠停在老者摊位前,泰然自若地清理起尾羽。待老者撑起一把摇摇欲坠的遮阳伞,斑鸠才离开。当老者垂着头坐在伞下时,仿佛整个世界都准备好了,开始寂静无
王徽之一直以为,做名人是他父亲王羲之和他弟弟王献之的事,他就负责做个普通人。 王徽之当然也是书法大家,可生不逢时,上有父亲王羲之,下有弟弟王献之,名气都比他大。此前,王徽之刚刚写过《僧伦帖》《至节帖》,都没什么影响。再怎么写,父亲王羲之都像山一样镇在那里。 王徽之也没在意一天下的人和事,能让王徽之在意的不多。 371年,王徽之33岁,正是爱呼朋唤友、恣意游乐的年纪。那一年,有一个让王徽之在意
无法扑灭的火,在骨髓中燃烧,无声无息。 清明节。陈夏赶了早班飞机回家,落地后搭了两个小时的顺风车。跟家人会合后,直接去往母亲墓地所在的陵园。天气很好,但是风有点大,吹得略让人心烦。林荫土路两边多是卖各类祭品的店铺。右手边的生意明显更好,是因为人们靠右停车后能直接进店购买。 陈夏和哥姐各自买了不少纸钱、金元宝,还有纸糊的衣服、满汉全席菜单等,到了陵园外面,在一个指定的地方一燃而尽。母亲过世一年多
一下午没人来报账,唐会计呆坐在工位上,脑子却没闲着一房价低迷,政策又好,再不出手恐怕日后会悔之晚矣,二套房就是教训。可是首付款还差一大截,丈夫一点都不上心。嫁汉随汉,穿衣吃饭,明明是该他操心的事,他倒像没事人一样。别人家的男人,要么赚大把的钞票,要么家境优渥外援强大,可他连受邀去外面讲课都不情不愿的。 昨晚趁着氛围融洽,她说上次买房爸妈出了大力,这次能不能让老家公婆支持一下,被他断然拒绝。她又说
黑洞 夕阳落山了,天色暗了下来。 冬冬要喂狗时,才发现阿黄不见了。他嘬着嘴唇到处叫着,“啧啧啧”,这是他叫狗的方式。以前只要他这样叫,很快阿黄就会从不知哪个角落窜出来。可是这次并没有。 “阿黄!阿黄!”他开始开口大叫。 他养了阿黄两年多了,从小狗娃开始养起,现在已是一条有半人高的大黄狗。平时阿黄总是跟他形影不离,有时也会突然消失一阵子,但过后总会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。 妈也正在猪圈喂猪
我们河西走廊上有句俗话:再硬硬不过命。 那年冬天,年底时,我们单位的三个领导按照惯例去兰州开会,就是那种关于总结汇报和来年计划一类的会。其中两个是我的前部门领导,一个是我的前部门下属。 我作为秘书随行。 司机一路上安静地开车,我一路目不斜视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。 像往常一样,领导们并不避讳我们俩的存在。他们一会儿扯几句闲篇,一会儿聊聊工作,难免涉及单位的重大事件。 我自然面无表情地假装什么
周正走到家门口,揉了揉太阳穴。连续二十四小时的值班出警让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。他掏出钥匙,躡手躡脚地打开家门,生怕吵到生病请假在家的儿子。 家里静悄悄的。这个时间段,妻子林静应该在课堂上了。 他脱掉外套,转身走向儿子的房间,轻轻推开门。儿子重感冒,上吐下泻发高烧,昨天中午老师通知让领回家休息。他值班不敢擅离,是林静接回来的。 他悄悄关上门,疲惫地回到客厅。对于他的工作,林静婚前是崇拜的,婚后神
半边街不长,一华里,有九条巷子。旗杆巷靠近中间,与其相邻的巷子,东边依次是典当巷、扁担巷等,西边是适可巷、篾丝巷等。最早的巷子大都无名,百姓只是择水而居,后来房子越盖越多,连成一片,又必须预留出路,便有了巷子和弄堂。再后来,河岸边建成了泊船码头,这里才繁荣起来,有了集市,有了半边街,达官贵人也来这边盖起了豪宅大院。 显然,巷子喊出名来是有缘由的。 旗杆巷的命名缘于一位寡妇。 女人苦出身,嫁入
那天深夜,未央宫像一头硕大的巨兽静静地仁立在黑夜里,整个长安城万籁俱寂,悄无声息。突然,一阵钟声响起来,打破了深夜的宁静,京都的百官都被惊醒了。 这是皇帝召集百官的信号。 大殿上,景帝脸色铁青,说:“七王叛乱,众卿家有何良策?” 吴王、楚王、赵王、济南王、淄川王、胶西王、胶东王等七个诸侯王,打着“诛晁错,清君侧”的旗号,传檄天下,起兵反叛,史称“七王之乱”。一时间,刀光剑影,生灵涂炭,天下震
她是一个寂寞如牛奶的人,总是在喝石榴汁的时候,目光随着墙壁上的阴影爬行。荒凉的小镇里似乎有某种值得欣赏的安宁,可以让人在万象纷绘中安顿身心。 一幢不高不矮的灰色方形楼,紧挨着公路,一辆黑色卡车停在路边的白色停车框线内,灰扑扑的,看起来好久没人开了。一个男人走到路灯下。路灯矮矮的,在阴影里立着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帽子,捋平褶皱,面对着路灯把帽子套在了头上。他用右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,脑袋左右晃
吃过年夜饭,他们坐在沙发上看春晚。 她嫌电视响得闹腾,他将声音调到了最小。她嫌灯光太亮,他关了筒灯,只留下隐藏在吊顶灯槽里的灯带。他给她添茶时,她又说外面辟辟啪啪的爆竹声刺耳,他便去将门窗关得严丝合缝。回到她身边时,他犹豫了一下,紧挨着她坐了下来。 他说:“你今晚别回去了。” 她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。 他说:“我想跟你说说,我心里的那些话。” 她说:“我还是回去吧,省得惹人家说闲话。”
出嫁 梁山一百单八将中,扈三娘的武功属于中等偏上。 宋江率梁山人马“三打祝家庄”,倘若不是在两军阵前遇上了名满天下的“豹子头”林冲,她也许不会被捉上梁山。扈家庄作为祝家庄的盟庄被梁山攻破,“黑旋风”李逵乘势屠庄,杀了扈家满门,包括扈三娘的爹娘、兄嫂和她那活泼可爱的小侄子,一个活口都没留,这就让如何处置扈三娘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。于是梁山高层出现了两种声音:一是杀了她—斩草除根,永绝后患;二是
我认识一个人,他叫李禾。那时候他在送外卖,我点餐还算多,他给我送了几次外卖,我们就熟了。然后,我知道李禾是凤岗李家村的人。那村我去过,印象中村里没什么人,村外许多地都荒了。有一天和李禾聊起这事,我说:“你们村的年轻人是不是都在抚州做事?” 李禾说:“差不多都出来了,村里只有一些老人。” 我说:“村里荒了好多地。” 李禾说:“年轻人都不种地,老人家只会种些菜,因此荒了不少地。” 我叹了一
下午的时候,飘了一点小雨,以至于天黑前天空中还坠着一些铅色的云层。月亮就像是一个为约会而精心打扮的少女,估计还要等好长时间才能露面呢。 韩安国和胖秋父亲抬头望了一眼天空,等不及月亮出来,就把祭月的西瓜、苹果、枣子和月饼摆在了院子里的小桌子上。 院子里的几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各类水果、干果,香烟拆开了两盒,啤酒、白酒摆了三四瓶,桌下放着五六箱,各种饮料桌上摆的桌下放的数都数不过来…这天是八月十五中秋
一九八四年,我爸十七岁。有一天早上,他打算去放牛,到牛棚他才发现,绑在木桩上的牛绳只剩下半截,另半截牛绳连带着牛都不见了。 我爸打了个冷战,哆哆嗦嗦地朝屋里喊:“爸,妈,牛跑了!” 牛是爷爷在外地买的。当时人家跟他说这头牛这好那好,于是他就买下了牛,牵着牛走了一天的路回了家。他心想,这么好的牛转手一卖准能赚不少钱。他牵着牛到牛市叫卖,但连着六七天都卖不出去。 爷爷在那儿碰到他一个懂牛的朋友,